采选纳名的时间是十天。纳名期限届满后,经过初步筛选,两抬名帖及画像被送入了长春宫。博王后向老太妃解释了这些名帖挑选的标准。
“司仪局依照家世,容貌,年龄等进行了初步筛选,所有入选的名帖都在这里,您看一看。若要进一步筛选,您可定下要求,我着司仪局派人过来。若不想再次筛选,想先看看人也行,您尽管提,我让她们定下章程,安排起来即可。”
老太妃感念博王后的辛苦:“王后辛苦,安排得真是又快又好。只是我有些惶恐,这些名帖背后,都是大王的臣子,庆儿说到底,也是大王的臣子,都是臣子,我实在不敢忝言筛选,一切全凭大王决定,我们必定感激涕零,无有不受。”
这样谦恭的言辞,让博王后莫名生出一种心酸。她放缓语气,说:“庆亲王虽是大王臣子,却也是大王亲弟,太妃不必如此谦辞。毕竟事关庆王妃人选,您作为庆亲王的生母,挑选把关,理所应当。您放心,最终人选决定前,大王会亲自过目,您只管挑选。”
唐太妃再无话可说:“让王后费心。”
博王后轻轻颔首:“您确定好后,派人来告诉我一声即可。”说完,她起身告辞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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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妃送走王后鸾驾,回身看着两抬名帖,久久不语。贴身大宫女上前献策道:“太妃不如先把所有名帖过一遍,再依条件挑选?”
唐太妃淡淡道:“还挑什么条件,只管选那些父兄无实职,女郎秀美娴雅的即可。我久居后宫,也不知前朝情势,明日,你去一趟高盛宫后殿,禀请王后派人前来协助。”
大宫女应声领命。
第二日,尚仪局尚司果然亲自带人来到了长春宫,问明要求后,留下人协助挑选起来。两日后,依照要求挑出了十份名帖。
这十份名帖连同相应画像,一一摆在桌案上。老太妃一一看过,却不发一言,她盯着其中一份名帖看了许久,最后说:“传话出去,明日请庆亲王入宫一趟。”
亲选之事从提及到如今,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。庆亲王虽然应允了亲选,到底不甚关心。母亲既唤他,他便一身简便地入了宫。
然后,他看到了那十份名帖,以及,十份名帖中摆在最当头的那一个。
名帖上,记录了参选贵女的来历家世:常平伯之女,当朝王后之堂妹,丞相之内侄,博氏女,博彤。名帖旁边,是一卷画轴。庆亲王手持名帖看了许久,面无表情地放下,拿起画轴,慢慢展开,一张美人图随之慢慢出现在眼前。画得很好,画中人也很美,闭月羞花才堪可夸。
庆亲王认得画中人。他当然认得,毕竟,神爱的生辰宴上,御河岸旁,那位容貌惊人,略带骄矜的女郎让人印象深刻。
当日,博夫人的殷勤,让他误以为自己辜负了一番佳人美意,然而与博彤的短暂谈话,又让他明白那只是自己的误会。可现在,“她”出现在了这桌案上。
庆亲王看着画中那双淡墨挥就,却难掩光华的眼睛,转身坐下,抬眼看向母亲:“王后与母亲提过这位博小娘子吗?”
“没有。”
这正是唐太妃为难的原因。王后这是什么意思?为表对大王指令的重视,所以让自己堂妹投选?还是……
然而庆亲王什么都明白了。博夫人的殷勤,博彤的不忿,甚至,这场采选之所以出现的原因。他面无表情,忽然一声轻呵。
“既然没提,那就这样罢。”
他起身欲走,可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。“人选到底该怎么定,你可要提前想好。”唐太妃说。
庆亲王回身看了过来,面孔白皙,眼神淡漠:“母亲不必想得太过麻烦,只请母亲办一场宫宴,把这十位女郎请过来。谁最好看,我就选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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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女和内监们在横街上行走,见到庆亲王,远远就停下了脚步,躬身而立。庆亲王视若无睹,他内心燃着一团火,步履却依然从容。走过横街与裕安门大道相交的路口,一队人走了过来。庆亲王目光漫视,看清来人后,停下了脚步。
庾昭明同样看到了庆亲王,他上前行礼,喊了一声王叔。
“回东宫?”庆亲王问。
“是。”庾昭明说。
“那一起走吧。”说完,叔侄二人先后向前走去。
如今已是盛夏,天气愈加炎热。青砖,宫墙,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酷热的载体,承载,散发,让人无处遁行。叔侄二人都没有说话,唯有身后东宫属官与侍卫沉默的步伐,以及宫墙边躬身低头的内监。
“王叔入宫,是来看望太妃?”庾昭明问。
庆亲王一笑:“为了采选之事。”
庾昭明自然知道这件事。“侄儿提前恭喜王叔。”说着他停下了脚步。
庆亲王看了看东宫殿门,对庾昭明的恭喜回以淡淡一笑,“东宫到了,你进去吧。我走了。”
“王叔慢行。”
庆亲王摆摆手,向明德门走去。
采选报名时,城中热闹成一片,时间一过,整个都护城蓦然随之一静,只有东西市里胭脂铺,首饰行,成衣店的店小二们心中疑惑,站在铺子门口东张西望,不明白贵女们为何突然不见了踪影。
城中的雅集游乐也少了,对有资格报名参选的女郎而言,不管家中是出于什么考虑为她们报名,这个时刻都应该摆出安静娴雅的姿态来。
白日如水,就这么一天天过去,可夜晚那遥遥的一声梆子,仿佛一缕游丝,总能让一些人在深夜生起一点奢望:或许,我也有这个可能,成为…庆王妃?
奢望与白日梦交织,让人浮浮沉沉,不辩日夜。就在这浮沉中,时光流转,终于,宫中降下十名天使,她们穿街过巷,登门到府,为十位女郎送来了初步入选的好消息。
“.…..秀韵天成,才貌双全,令人观之心喜。今奉王后谕旨,三日后于内苑设花叶和风宴,着请贵女赴宴。即此。”
宣过口谕,天使捧出一纸明绢:“请贵女亲受王后谕旨。”
被选中的贵女双手高举,神情激动,接过了明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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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彤从天使手中接过谕旨,屈膝说了声有劳,天使殷勤道了声不敢,“三日后的花叶和风宴,还请小娘子早作准备。”
“请转告娘娘,我们必定精心准备。”博夫人笑应道。管家上前,塞过一个荷包,天使略作推辞,道了声谢,收下了,婉拒了留坐看茶的邀请,告辞而去。
送走天使后,博夫人转身回来,见博彤在看旨意,笑道:“别看那个了,来看看给你准备的衣裳罢。”
早在采选报名之初,博夫人就命人给博彤做了三套新装,为最终参选做准备,现在,终于到了一睹新装上身效果的时候。
三个木盘被端了上来,每个木盘里都摆着一套新装,流光溢彩,锦绣灿烂。这是博彤第一次看到成衣,她没有说话。
“怎么了,不喜欢?”博夫人问。
“喜欢的,就是太破费了。”博彤说。
她并不缺少新衣,从小到大,镶金嵌玉的衣裳也不是没有穿过,然而眼前三套新装仍然超出了一般衣裳的意义,那是一种具象化,一种姑姑为她做的点点滴滴的具象化。为她打算,为她着想,不管她摆什么样的脸色,都始终为她想到了前面。
她很早就失去了母亲,她也没有把姑姑视作自己的阿娘,但这一刻,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。
说破费时博彤避开了视线。博夫人探究地看向侄女眼底,然后看到了那隐隐的水光。虽然她时常张扬而浅薄,但这一刻,她沉默起来,她最后笑了笑:“傻孩子,不过几件衣裳而已,破费什么?只要你能够当上庆王妃,那就值得。”